慈因

Per aspera ad astra

【玑灵】祸国

◎清库存产物,是原著1.0番外剑灵梦魇的if发散,去年写的了,长且无聊

 

◎OOC预警

 

 

 




 

 

01

 

 

“你想问我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?”宣玑没抬眼,“我没干什么,就在旁边看着。直到他众叛亲离……”

 

他声音越来越轻,“我高兴极了。”

 

燕秋山忽然觉得一层凉意顺着脊背蹿了上去。

 

“器灵修炼出实体,但到底不是人。”酒吧里公放的音乐正好是两段间歇,周围一下安静下来,宣玑的声音似乎比呼吸更低,“燕队,你是人,你不明白那种感觉,人有喜怒哀乐,有希望,也有盼头,但器灵没有,我们对外界的刺激比凡人迟钝不知多少倍,被囚进器身时,就注定必须依附点什么,即使照镜子,有时都觉得里面的影像是个化身,我只有在盛灵渊眼里才能感觉到自己是存在的。我会忍不住附在他身上,吸食他的生命力,他越是为我痛苦,我才会越有真实感。他众叛亲离,我才会觉得自己抓住他了。这就是器灵病态的天性,就像猫吃鱼狗吃肉。燕队,你不在乎自己死活,以后也要这样对知春么?”*

 

燕秋山握着杯子的手陡然揪紧了,他似乎还想说什么,嘴唇蠕动着,却没发出声音。

 

宣玑不动声色将他的反应收进眼里,提了提嘴角,礼貌地止住了话音,留时间给他消化。

 

他支着手肘撑在吧台上,端起柠檬水有一搭没一搭地抿着。

 

柠檬片泡久了,原本就淡的甜味早没有了,果汁流进嘴里又涩又苦,苦味从舌尖一路蔓延到喉咙,呛得他眼眶微微发酸。

 

宣玑喝完了,将空杯轻飘飘搁在吧台,望着一处虚空发呆。

 

他神色专注,细看之下眼神却是散的,玉石似的眼珠里收着一点黯淡的光,不知思绪飘去了何处。

 

酒吧里的灯光孱弱又傲慢,明明灭灭地流动着,在他脸上投下重重晦暗的影,宛如壁画蚀刻的远古神明。

 

魇兽幻境勾出的是人心底最深刻,最不可言说的恐惧,即便阵主死了,只余空壳,又经历三千年风吹雨打摧残,仍能把一众特能外勤吓得哭爹喊娘,更何况当年。

 

当年,他在幻境里看清的,何止是自己身为剑灵的本质。

 

那时他虽意识到了灵渊是人皇,而自己只是一把生而不祥的魔剑,可当年在蜜罐里被宠大的小剑灵骄纵惯了,不信天也不信命,始终心存侥幸。

 

所以他天真又可笑地幻想着,倘若他真能修出实体,那他也可以离灵渊远一点,再远一点,这样,应该不会再害了他吧?

 

这种近乎于痴心妄想的期冀成了魇阵丰沃的养料,他被病态的渴求拖拽着,坠入了永劫沉沦的深渊。

 

那天,懵懂的剑灵终于毫无保留地直面了那些他不愿意承认的,潜藏于器灵劣根性之下的扭曲贪念。

 

那是哪怕过去了三千年,回忆起来也仍禁不住毛骨悚然的,比让他看清自己身为魔剑的卑劣本性更为绝望的,最后一段梦魇。

 

他亲手毁了盛灵渊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02

 

他尝过一次苦果,却不知悔改,不信自己会重蹈覆辙。

 

剑灵废寝忘食地修炼,破天荒地两三年就化出了人形,斩妖王大胜之后,盛灵渊称帝,他自觉功成身退,便悄悄离开了度陵宫,自作主张,单方面和陛下来了个一刀两断。奈何他们之间有大祭火炼出来的共感,除非生死不能断,于是这一走也像藕断丝连,他们之间的牵扯,剪不断,理还乱。

 

当盛灵渊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跟前,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时,剑灵被吓得当场奓毛,背上起了火星,却被对方冷冰冰的爪子一把摁了回去。

 

那人眉眼冷得像结了霜,不顾他的反对,把他抓回了宫里。

 

回宫之后,剑灵气得单方面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冷战,好像突然回到了还在东川的日子,十来岁的少年谁也讲不通谁,气得三天两头总想把对方从自己识海里踹出去几回。

 

之后没几天,剑灵瞅准时机,趁陛下上朝,又一回溜出了宫,然后几天之后,又被人拎了回去。

 

他们捉迷藏似的过了好一段时间,一个千方百计地逃,一个锲而不舍地追。

 

那年盛灵渊也不过才及冠,年轻的人皇不仅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,还要面对成天想着离家出走的小剑灵,被折磨得心力交瘁,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教育方式哪里出了问题。

 

剑灵把他的憔悴看在眼里,却又只能装作恍若未见。

 

直到又一回偷跑出门,被陛下在门口逮了个正着。

 

面对铁证如山,剑灵抵死不认,还摆出一副你关不住我的欠揍架势,把盛灵渊气得面色霜白,沉着脸上前一步,朝他扬起了手。

 

剑灵下意识闭了眼睛,犟在原地没躲,然后下一秒,他整个人都呆住了。

 

落在他身上的并不是想象中带着怒气的巴掌,而是一个温柔的怀抱——是盛灵渊将他搂进了怀里,

 

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,僵成了一截直挺挺的木头。

 

盛灵渊似乎察觉到他的反应,低低地笑了一声。

 

那笑音拂过耳畔,剑灵只觉得半个身子都不听使唤了,偏偏害他的罪魁祸首还全然无觉,用手一下一下拍抚着他的后背,压低声音,拿许久没用过的温柔语气哄他,“小玑,是灵渊哥哥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么?”

 

剑灵一哆嗦,舌头险些打结,“没,没有!”

 

不怪他反应这么大,印象中,哪怕他还没修炼出人形,尚且是一把剑的时候,盛灵渊也没这么抱过他。

 

他们曾同榻而眠,也隔着足够安全的一臂远。

 

除却当年那段不可言说的梦魇,他从没离盛灵渊这么近过。

 

太近了……

 

剑灵忍不住把眼皮掀开了一条缝,入目是盛灵渊垂落肩头的细软青丝,视线微微一挪,便是那人近在咫尺的白皙侧脸。

 

真的太近了……

 

近得几乎能闻到那个人颈间沾染的清冷又靡丽宫香,丝丝缕缕如烟霭钻进鼻尖,劫难一般纠缠着他,诅咒他坠入永世不得超生的炼狱。

 

偏偏劫难本人还毫不自知地抬起头,凝视着他的眼睛,将危险距离拉得更近,“那你怎么老是要躲着我?”

 

剑灵心里一惊,又被那眼睛勾走了神。

 

那目光温柔而专注,漆黑的眼底含着雾气,好似一对引人万劫不复的陷阱,剑灵不防,差点一头栽进去。

 

“我不是……”话说一半,他忽然咬住舌尖,沉默下来。

 

这么多年,他还是没能学会陛下那些八面玲珑的虚伪话术。

 

他编不出天衣无缝的谎话,又说不出荒诞无稽的真相。

 

剑灵从小在盛灵渊识海里长大,太清楚他的性格,这个人不信天命,不信鬼神,更不会信那些虚无缥缈的幻境梦魇,他要说了,大概率会被嘲笑荒谬迷信,就像当年他想给他做一个护身符反而被嫌弃不学无术一样。

 

灵渊是撑起天下的人皇,心胸有一天一地那么广。

 

可他不一样,他只是一把剑,他心里只装得下一个盛灵渊。

 

他不敢拿盛灵渊冒险。

 

好在盛灵渊也没继续追问,于是剑灵梗起脖子,固执地昂起头,正想推开他,就见对方眼尾一弯,温情脉脉的笑意里顿时掺进了三分要了命的诱哄,嗓音低柔如叹息,“小玑,别走了,留在灵渊哥哥身边吧。”

 

那笑容分明亲昵如水,却比赤渊火海更烫人,一寸寸浇融了他的魂灵。

 

于是他神魂颠倒,只剩下一具不听使唤的躯壳,背叛了主人的意志。

 

在一瞬的停顿之后,他抬起手,将眼前人深深揽进了怀里。

 

胸膛相贴的那一刻,他感觉自己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来,要撞开这副累赘的骨肉皮囊,扑到对方身上。

 

理智溃不成军,私欲卷土重来,他只是想留在灵渊身边而已……

 

他想,我不会害他的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03

 

变故发生在除夕宫宴。

 

宴会上帝师敬了人皇三杯酒,酒里有世上最后三滴千岁。

 

三杯酒后陛下昏睡不醒,被丹离派了人遣送回寝殿,而剑灵则被埋伏在场的人族修士制住,扣押着跪倒在地。

 

剑灵手足无措,本能地望向丹离,却在老师向来温和的眼睛里看见了令让他心惊胆寒的失望。

 

他恍若五黄六月被迎头泼了一盆冰水,茫茫然如梦初醒,“老师……”

 

丹离不为所动,“彤,你还要害陛下到什么时候?”

 

剑灵好像被钢针扎身,猝然一抖,“不是,老师……我没有想害灵渊,我没有害他……老师,我真的……”

 

他喉咙哽得发疼,说到最后,一声也发不出了。

 

他问心有愧。

 

是他明知自己不祥,却还纠缠那个人不肯放。

 

丹离似乎叹了口气,“你原身为天魔剑,又修出人形,整日伴在陛下身边只会损害他的心智,如今妖王已斩,也再留你不得。”

 

剑灵瞬间绷紧身体,又慢慢松弛下来,像是终于松了口气。

 

这样的结局其实他隐约猜到过。

 

小时候不懂事,觉得名字威风才好,后来才明白,太威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,比如从他的命名就能看出来——天魔剑。

 

十恶不赦的魔头哪会有什么好下场?

 

狡兔已死,走狗该烹。

 

鸟尽弓藏是亘古不变的铁律,没道理在他身上开出先例。

 

丹离抬手一指,一道纯白色的火焰立刻将剑灵包裹,火并不烫,却烧得他像融化的冰,五官,四肢,躯干,千辛万苦得来的人形一处接一处形状模糊,最后彻底消失不见。

 

他变回了天魔剑的原身,灵体也被束缚在剑身里动弹不得,被一旁等候的人族修士羁押到了一间不知名的宫殿。

 

那宫殿通体漆黑,没什么碧瓦朱檐的装饰,方方正正,像一块耸立的墓碑。

 

推开殿门,殿内却不暗,四面摆放着连绵成片的蜡烛,烛火摇摇,正中央立着一樽巨鼎,鼎下燃着半人高的火焰,旁边还站着个面目不清的黑衣人。

 

天魔剑被交到了黑衣人手里 ,对方不知用什么液体在剑身上写了一串咒,液体湿腻,存在感也异常鲜明,每落下一笔就像在他身上加了一条麻痹感官的锁链,到最后,他被五花大绑投进了滚沸的熔炉。

 

剑身连同意识一起在烈焰中分崩离析,他一开始还觉得痛,后来连痛楚也感觉不到了。

 

不知过去多久,他被从鼎里捞了出来,放上铸台, 铁锤随即砸了下来,能斩断天地的天魔剑被砸出了一声脆弱的嗡鸣。

 

总算要解脱了……

 

这时,宫殿大门被一阵劲风撞开,雪风山呼海啸般冲进殿内,黑衣人被当场掀飞,砸在宫殿墙壁上,两眼一翻,晕了过去。

 

剑灵被熬得浑浑噩噩,艰难地睁开眼睛——倘若他还有的话,他灵体被束缚在剑里,剑身被烧得通红,让他的视线不管看什么都像蒙了一层不祥的血光——看见了漆黑门口那道白得刺目的身影。

 

那人背后是茫茫无垠的寒天雪地,他就站在呼啸不止的朔风里,身上却只着一层比雪色还单薄的中衣,裸露在外的皮肤似冷白透光的寒玉,散开的长发被狂风掀得凌乱飞舞,宛如阴魂不散纠缠的厉鬼。

 

“……灵渊。”

 

剑灵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,他只是拼命睁大眼睛,看着那个人。

 

他走得很慢,一向举止有度的人此刻竟是歪歪扭扭的,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去。

 

踏进剑庐那一刻,盛灵渊身上寒气被剑庐里的高温蒸出了一层水雾,渺渺白雾萦绕,把人映衬得宛如冰雪堆出来的虚影,下一秒就会被烈火融尽。

 

剑灵瞪大眼,看着盛灵渊一步步走近,他分明已经没了实体,却仿佛要流下眼泪。

 

直到那个人走到他面前。

 

剑灵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,“灵渊……”

 

盛灵渊沉着脸不发一语,也可能是没力气说话了。

 

他此时看起来实在太狼狈,哪怕是当年四处逃亡的小殿下,也不曾如此。

 

剑灵慌了神,本能想通过相连的心神去感知他的想法,却忽地发现,他们之间大祭火炼出来的共感,不知什么时候,断了。

 

他感应不到盛灵渊的想法了。

 

“灵渊……?”

 

剑灵小心翼翼地喊他,却还是听不见回答,他不知所措地,却忽然看着盛灵渊向他伸出了手。

 

那个人用一双血肉做的手,握住了一柄被烧得通红的铁剑。

 

掌心嫩肉瞬间被剑刃划破,伴随着滋啦滋啦烫焦的声音,剑刃嵌进了骨肉里,却意外地没有流血。

 

与此同时,剑灵心头忽然升起一阵不明缘由的渴望,他发现自己口干舌燥,像一辈子没喝过水。

 

他还没琢磨清楚这诡异的渴望从何来,盛灵渊却已经默不作声抱着他走进了雪里,半尺深的雪没有落下一滴血迹,只有深深浅浅的脚印。

 

他忽然就明白了。

 

“灵渊!你快把我扔了!我会吸你的血,快扔了!听见没有!灵渊!!”

 

“灵渊!!!把我扔了!盛灵渊!!”

 

他扯着嗓子喊了不知道多少遍,喉咙都快叫破了,盛灵渊似乎一点儿都听不见,他忍不住气急败坏地骂到,“盛灵渊,你聋了吗!!”

 

那人的脚步蓦地顿了一下。

 

饕饕风雪肆虐,剑灵听见了一声错觉似的轻笑,以及低哑到极致的两个字,“还好。”

 

剑灵瞬间疯了,被气的。

 

“灵渊,你听得见对不对!快放开我!把剑扔了!扔了啊!”那人又在装聋作哑,气得他破口大骂,“盛灵渊!你个混蛋!我让你把剑扔了你听不见吗!盛潇!”

 

混蛋不理他,一路抱着剑稳稳当当回了宫,身后一扇扇大门自动合上,直到他踉跄着踏进东内寝宫,八部山海阵同结界一道接一道运转,将整个东内寝殿密不透风地笼罩。

 

只有他们两个人。

 

盛灵渊后背抵着门板,身体一软滑倒下去,天魔剑终于脱了手,哐当一声砸在青砖上。

 

少年天子背靠墙面席地而坐,罕见地佝偻了肩背,身上衣服早被烫得破破烂烂,要掉不掉地挂着,长发似落花流水,凌乱铺散了一身。

 

他听着识海里剑灵乱的鬼哭狼嚎,眼神柔软下来,大概是想笑,却因为太虚弱,连牵动唇角的力气都没有,只好垂下眼,看向落在手边的天魔剑。

 

剑身已经不再是通红的烙铁了,但被烈火炼化的痕迹还在,温度烫手,剑灵估计也恢复了精神,还有闲心骂他。

 

“你耳朵是摆设吗!你个王八蛋,装什么装……”

 

 如果不是边哭边骂,大概会更有气势一些。

 

盛灵渊伸手过去再次握住了剑刃,掌心顿时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,却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来,全都被剑身吸食。

 

天魔剑每多吸一口血,剑身上炼化的痕迹就少一分。

 

盛灵渊眼皮重的睁不开,任由剑灵在他识海里又哭又闹,把自己气成一团火鸡,他轻轻笑了声,用共感传递安抚,“没事了,小玑,很快就不疼了……”

 

宫宴上的药劲还没过,又被小剑灵这一番“闹海”,少年天子平日里生花的舌头失了灵,颠来倒去只会念那么几句话。

 

剑灵的哭闹声渐渐低下去了。

 

也许因为剑灵原身是妖的缘故,妖族生长期漫长,即便弱冠之龄,化成人形,也仍是十来岁少年稚拙的模样。

 

可此时从天魔剑中爬出来的人,却分明是个身材高大,面容英俊的男人。

 

他眉间一枚火焰色的古朴图纹,妖魅的红色与那双泛着血光的眼睛如出一辙,琥珀色的眼珠外廓镶了一圈诡异的光,不像是生灵能有的眼。

 

然而此刻,这双眼却死死钉在盛灵渊脸上,晦暗瞳孔里酝酿着某种不知名的骇人情愫。

 

面对他的逼近,盛灵渊无知无觉,甚至没有睁眼,只是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惨白的唇,声音比落雪更轻,“没事的,小玑……”

 

青年撑着手臂慢慢压到他身上,凑近他的脸,一错不错凝视着他,过了许久,却发现他没有丝毫要推开他的意思,于是又贴近了一寸,用被火烧过的嘶厉嗓音低低道,“灵渊……”

 

那垂落的眼睫颤了颤,却依旧没有睁开。

 

于是青年伸手抚上了他苍白的脸,指腹烫如烙铁,若即若离地擦过眼尾,顺着那段干涸的血痕在他脸上细细摩挲。

 

暗红色似一行触目惊心的血泪,自眼尾一路蜿蜒到下巴,然后失去了踪迹。

 

烫人的手指一时找不到去处,略微一顿,随即胆大包天地抹在了对方的唇上。

 

盛灵渊皱起眉,握住了他的手,浓黑眼睫轻轻一颤,终于抬了起来,露出的却是一双失了焦的眼,眼底澈底澄清地映出一对火红的影子。

 

那火光燃烧在他瞳孔深处,乌黑的底色比传说中幽秘的北冥之海更诱人沉沦,看得青年蓦然失神。

 

就在此时,一个旷远的声音刺进了青年耳中,“你想要他吗?”

 

青年被火光侵染的瞳孔骤缩,不祥的血光乍然蔓延。

 

那声音仿佛来自遥不可及的天际,却又在却在下一秒陡然逼近,贴着他的耳根诱哄,“你想要他吗?”

 

机关重重的人皇寝殿鸦默雀静,霜风朔雪通通都被隔绝在外。

 

原本被盛灵渊拎着的手掌倏然翻转,青年反客为主,五指扣住他细瘦的腕骨用力一拽。

 

盛灵渊被拽得向前扑倒,失血过多的身子毫无反抗之力,被他捞进怀里。青年手掌如火炭,充满侵略性地按在他的后心处,将昏昏沉沉的人更深地囚进自己怀抱。

 

他身上烫得像火,掌心温度更是惊人,抚在盛灵渊窄瘦的腰上,将他烫得躬起了腰腹,忍不住蜷缩起来,然而他整个人都被圈禁着,这样的动作无异于自投罗网,只能将自己更深送进对方火狱一般的怀抱。

 

青年一手勒住他的腰,一手贴着后颈钻进了他沾满霜雪的冰凉长发。

 

纯血妖兽的凶性在此刻暴露无遗,他并拢手指,攥紧细密的发根,近乎残忍地一拽,迫使怀中已然混沌不清的人仰起脸。

 

盛灵渊眼睛失神地半睁着,剔透的眼珠含了一层薄薄水光,大概是痛狠了,微微张了张口,喉咙里逸出一声嘶哑的颤音,像脆弱的小动物被狩猎者捏住了命门,绝望无助地呜咽着。

 

机心千重的人皇此刻仿佛沦为了任人宰割的羔羊,那双掌权天下也纹丝不动的手,现在却搭在他肩上轻轻颤抖。

 

青年略微歪了歪头,琥珀色的眼被火焰熬成了滚沸岩浆,灼灼地烙在盛灵渊毫无血色的唇上,看了许久,空白的五官忽然浮起一抹诡异微笑。

 

下一刻,他猝然低头,凶狠地咬住了那双唇。

 

带着滚烫的,濒临疯魔的气息。

 

 




04

 

吻住那人的瞬间,他脑海里隐约冒出个模糊的念头,却一闪而过。那比他曾无数次日思夜寐中还要柔软的触感夺取了他全副心神,勾着他越吻越深,越吻越重,恨不得把每一缕呼吸都吞净,直到怀里的人受不住地轻轻挣动起来,他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手。

 

他看那半入昏迷的人不怎么连贯地喘息着,苍白的面颊浮上一片桃花似的云霞,单薄的胸口一起一伏,白色单衣因为刚才沾了雪,此时被化雪的水汽洇开,薄薄一层布料粘在身上,几乎是透明的。

 

剑灵视线停在他胸口,一眨不眨地凝视了许久,然后攥住了单薄的领口,毫不犹豫错手一撕。

 

布料碎裂的脆响在寝殿里低低回荡。

 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(略)

 

“这不就是你所求的吗?”那声音忽远忽近,含着讥诮,一字一句揭开了他虚伪不堪的本性,“你真的想过离开他吗?你没有!你满心想的只有怎么抓住他,得到他,要连五官七窍也一并占据,要把他变成你的所有物,要让他永远都是你一个人的。”

 

“闭嘴……”剑灵咬紧牙关,嘶哑的声音哽在喉咙里,紧绷得好似囹圄中的困兽。

 

“你闭着眼睛做什么?睁眼看看,这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吗?”

 

剑灵紧闭着眼,恨不得连耳朵也能一并堵上,不去理会那讨嫌的声音。

 

他收紧手臂,自顾自地抱紧了怀里冰冷不动的人,妄图渡给他自己的体温。

 

这种自欺欺人的举动把那声音惹笑了,他忽如幽灵附在剑灵耳边,“只要你留下来,他就永远是你的了。”

 

伴随他的蛊惑,浑浊的雾气中伸出了一只厉鬼似的枯手爪,擦过剑灵侧脸,直冲他怀里的人而去。

 

剑灵周身白光暴起,宛如烈焰,瞬间将那只鬼爪驱散,那声音也发尖刻惨叫,仿佛活活被撕破了喉咙。

 

剑灵将盛灵渊密不透风地紧护在怀,“你休想再害灵渊!”

 

他话音未落,那声音已经咯咯笑出了声,嘶声厉气地贴着剑灵耳根残忍响起——

 

“可笑至极!害他的人,分明是你自己才对。”

 

“你胡说!”

 

“我胡说?那你怎么不敢睁眼看看!”

 

剑灵猛地抬起头,想撕碎这胡言乱语的东西,睁开眼,却看到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。

 

 

 

05

 

空气寂静了一瞬。

 

那脸上慢慢露出一个苦笑,“醒醒吧……”

 

下一刻,他自己的脸消失了,所有嘈杂声音也消失了,周遭场景忽然成了落入水中的墨,轮廓虚化,远远近近的线条融为一体,晕染模糊。

 

除了他怀里抱着的人。

 

剑灵僵硬的脖子被什么拽着缓缓低下,看清了怀中人的脸。

 

一张十足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——面容雪似的白,眼尾并嘴唇却被暧昧的朱红色浸透,泛着湿漉漉的潮气。

 

除却多年前那一场绯色朦胧的少年梦,他从未在盛灵渊脸上见过这样深刻的颜色。

 

这是他的梦魇,他的贪恋,幻境只不过顺从了他绮念,给他造出了一个活色生香的盛灵渊。

 

毁了灵渊的不是梦魇,是他病态的本性,是他不可言说的妄念。

 

一瞬间,雪白离火自识海深处点燃,如巨浪滔天席卷过整个梦魇,幽暗诡魅的幻境在纯白火焰里顷刻坍塌成灰。

 

剑灵从魇阵幻境里挣脱,睁开眼睛,入目所及却满是茫茫白雾,不见盛灵渊。

 

“灵渊?”

 

头一次,他没有在识海里听见盛灵渊的回应。

 

他眼前好像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色,瞳孔里映出的还是那张苍白死寂的脸。

 

“灵渊!”

 

剑灵被心底恐惧激得发了狂,妖族之于同类的天性让他瞬间穿透重重蛊惑人心的雾障,精确锁定了魇兽的位置。

 

魇阵中,原本被盛灵渊握在手中的天魔剑陡然飞刺出去,瞬间将五尺之外的阵主捅了个对穿。

 

阵主一死,魇阵幻境便开始崩塌了。

 

侵入识海的薄雾缓缓消散,他终于又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,模模糊糊的,像是只隔着几尺距离,却又像来自从遥不可及的云外。

 

“小玑……”

 

剑灵正要回应,忽然意识到,他们还身处阵中。

 

魇兽的雾气除了迷惑心智,也暂时性地阻断了他们相连的心神,如果他现在回应了盛灵渊,等雾气彻底散尽,他的那些……见不得人的念头,也会通过相连的识海被他一览无余。

 

他会知道自己朝夕相伴的剑灵是怎样不堪地觊觎着他。

 

他会看见自己在幻境中是如何被荒唐地臆想亵卝玩。

 

剑灵闭紧了嘴,不言不语不吭声,任凭盛灵渊怎么喊也不肯答应,他蜷进剑身封闭识海,无师自通地斩断了五感六识,仿佛也随着那些消散的雾障一并蒸发了。

 

如果清醒着要让盛灵渊看到那些,还不如让他永远困死在剑里。

 

直到三天后,他被强行唤醒,睁眼看到了丹离。

 

丹离问他发生了什么,他恍恍惚惚蜷在盛灵渊识海深处,像是吓坏了,说不出话。

 

盛灵渊关心则乱,以为他还没有从魇阵的惊吓里缓过神,拦着丹离不让他多问,还找了好些安神的咒术,然而他等了好久,剑灵却一直也不说话,从前喧闹的神识如今一片死寂。

 

盛灵渊接连几日唤他的名字,昼夜不曾入眠,直到启程北上的前一晚,剑灵确认这人是真的熬不住睡着了,才切断五感六识,半夜跑去找丹离。

 

虽然他也不知道有什么用,明明这世上只有盛灵渊能感觉到他,可能是因为他和灵渊都是丹离带出来的,甚至再小一些的时候,两个人拌嘴吵架都要用老师说这三个字来开头。

 

剑灵虽然心智晚熟,但从他有记忆以来,很长一段时间里,老师在他们眼里都是无所不能的,直到现在,除了来找老师,他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。

 

他钻进丹离房间,发现老师果然还没有睡觉,他衣冠整齐的坐在棋盘边,正就着昏暗的烛光摆弄棋子。

 

剑灵便趴在棋盘边,然而除了颜色分别,也没看出什么其他花样。

 

窗外忽然涌进来一阵清风,丹离执棋的手落下一粒白子,他视线依旧在棋盘上,却淡声道,“彤。”

 

剑灵吓了一跳,先是一愣,反应过来连忙跳到他面前挥了挥手,“老师?!你能看见我了么?”

 

然而丹离的眼里除了烛火与棋子并没有其他。

 

剑灵莫名有些失望,原来看不见。

 

可能老师也只是有什么方法和灵渊一样能感应到他罢了。

 

黑白错落的棋盘上冒出交织的光晕,丹离看着光晕道,“你到底在魇阵里看见了什么?”

 

剑灵一愣,缩回棋盘边苦笑着叹了口气。

 

这么多天他一直装死装睡,丝毫不敢显出半分清醒,生怕泄露了动静什么被盛灵渊察觉。

 

可是有些事是躲不了一辈子的,他每天在识海里听着灵渊一遍遍不懈地唤他,已经快要忍不住回应他了。

 

“老师,我说的话你能听到吗?我……我想求你一件事,我在魇阵里……”

 

 

 

06

 

盛灵渊清晨醒来时惊喜不已,他那哑巴了好几天的小剑灵终于开口说话了。

 

剑灵像是没睡醒,晕头转向飘在识海,口齿不清地咕哝,“灵渊,我饿了……你好饿啊……我好想吃梨花蜜啊……”

 

“你还知道饿啊?”少年天子一贯维持的沉稳在剑灵软乎乎的嗓音里化开了,肉眼可见的惊喜笑意绽开在眼睛里。

 

他一边梳洗,一边跟剑灵说话,“你知道你这一觉睡了多少天吗?整整七天,怎么喊都不应。”

 

“你胡说,我只是打了个盹儿!而且还不都怪你,总是入定,都肯不好好睡觉,连累也我睡不好。”剑灵跟他拌嘴是本能,哈欠连天也不影响他发挥,“七天也不算长啊,之前老师不是说过有一种酒吗,叫什么来着,老师说喝了就能睡上一千年。一觉能睡一千年,那才叫长呢,要是我能试试就好了。”

 

盛灵渊正咬着发带在扎头发,腾不开嘴,喉咙里闷闷地笑了一声,在识海里回应,“你说千岁?你那时候怕不是又在睡,没听到后半段么?老师也说过,那只是个传说,况且相传世上只剩下三滴千岁,谁都不知道在哪儿,怎么会轻易被你喝到?”

 

“那不一定。”剑灵不服气,暗戳戳地怂恿,“灵渊,你可是天子啊,将来咱们赢了,全天下的宝贝都是你的,你能喝到不就成了,你喝不就是我喝嘛。”

 

结果还没等盛灵渊回应,他自己先把自己否定了,嘀嘀咕咕抱怨起来,“哎,不过就算真找到了你肯定也不愿意喝,晚上让你睡几个时辰你都不肯,非得冥想打坐修炼。要是睡上一千年,你肯定不干。你这人就过不得好日子。”

 

盛灵渊洗完脸,面颊上挂着冰凉的水珠,凉飕飕地说他,“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满脑子吃喝玩乐?况且你既然知道,那还不好好修炼,争取早日化形摆脱了我,到时想做什么就能自己去了。”

 

“我才不要!”剑灵脱口反驳,说完了才张张嘴巴,自己也有些懵。

 

不知道为什么,明明他很想亲手碰一碰灵渊,却在听到修炼化形几个字时没来由地觉得抗拒反感。

 

盛灵渊知道剑灵懒惰本性,顺口嘲道,“是啊,你就会嚷嚷着要吃梨。”

 

剑灵罕见地没跟他对呛,声音低了下来,自言自语似的,“我才不要修炼呢,修炼累死了,我要做一千年的梦,一觉醒来就过了一千年,那多好啊。”

 

一觉睡醒便过了一千年么?

 

盛灵渊顺着剑灵的话在心里想了想,有那么一瞬间,他竟然觉得这个想法还不错,倘若他能有那么长的寿命,一梦千年,也许睁开眼就能看见彤的真身了。

 

可是……

 

可是,一千年……

 

彤连一炷香都静不下来,一千年那么漫长,他孤零零的,怎么过得下去?

 

盛灵渊摇了摇头,忍不住嘲笑自己当真是魔怔了,这种摆明了不切实际的念头,有什么值得憧憬的?

 

他不过是个凡人,倘若运气好一些,能活到百岁便已是上天眷顾,只是百岁之后韶华不在,皮相枯朽,有翼一族天生好颜色,到那时候,彤,怕是会嫌弃地对他敬而远之吧……

 

况且,他若真化了形,必定背生双翼,到时候天地辽阔,来去自由,总是要远走高飞的……

 

大概人总是矛盾的,这一年还不足二十岁的人皇也不能免俗。

 

这个曦光朦胧的清晨,盛灵渊猛然发觉自己还是做不到想象中那么心如止水,他既盼望着剑灵能早些化形,又私心不想他太早离开自己。

 

如果可以……再让我陪你一程吧。

 

 

 

 

07

 

除夕夜下着大雪,寝殿里却不冷。

 

剑灵对丹离的到来并不意外,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,他还是从剑身里钻出来,端端正正向他行了个礼,“老师,你来了。”

 

丹离站在天魔剑前,视线里并没有任何人,他却轻叹了一声,“彤,你知道我来这的目的么?”

 

剑灵抬头一笑,“大概能猜到。”

 

自从斩妖王一战之后,朝堂上魔剑蛊惑帝心的谣言已传得沸沸扬扬,每天都有老臣排着队来告他的恶状,盛灵渊被这群国之栋梁惹得烦心不已,除夕宫宴没带他去,就是怕被那些人看见,免不了又有不识趣的凑上来添堵。

 

他想起盛灵渊走时的样子,忍不住又弯了嘴角。

 

他这回明明没吵着闹着要吃要喝,灵渊走之前却特意折回来跟他说,知道你馋,宫宴上有新甜点,等我晚些回来带给你。

 

“你没有做错什么,但你身为魔剑,本就是为祸患,如今妖王已斩,不可再留在陛下身边了。”丹离眼中空无一物,却又像是正在看着他。

 

“老师你不用解释了,我知道。”剑灵欣然点头,又想起斩妖王这些天来断断续续做的诡梦,问道,“对了,老师,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?最近总是做梦,觉得有件很重要的事被我忘了,怎么都想不起来。”

 

剑灵说完,丹离好似听到了一样,抬起手在空气里画了个符咒,咒印化作一道白光钻进剑灵的额头,平静的识海里骤然起了波澜,那段被人为掩藏的记忆缓缓浮出水面。

 

那些惨烈到不堪言的惶惶梦魇,如今看来,也只是一段轻若浮云的痴念了。

 

就像看完了一场荒谬绝伦的独角戏。

 

戏落幕时,他听见了老师声音,“彤,该走了。”

 

那声音不疾不徐,像幼年时给他们讲故事一样和缓又温柔。

 

老师没有怨他。

 

剑灵钻进剑身里,任由锁链缠身,“知道了知道了!走吧,老师。”

 

他被丹离带来的人族修士带走,送到早已备好的剑庐,兀自切断了共感。

 

这一回,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斩断共感,而不用再去计较那人会不会担心,会不会气得不理他,会不会一个人闷了想找他……

 

可惜这些年懈怠太多,拼尽全力也只能封住触觉与痛觉,视觉听觉怎么都没办法关上,临到最后还是要连累那人同他一起受罪。

 

果然,他还是没什么出息。

 

秘铁落下第一锤时,剑灵在相连的意识里感受到盛灵渊心神痛苦的震颤,于是四分五裂的痛苦被抛在脑后,粉身碎骨的滋味也抵不上识海里的人更让他心疼。

 

可他真的已经无能为力了。

 

剑灵逼自己忽略掉盛灵渊绝望的挣扎,用少年时拌嘴一般轻快的语气同他说最后的道别。

 

“别听……灵渊,别看,我跟你说,我跟你说点别的……砸了剑身不一定是坏事……指不定我就此自由了呢……”

 

“我想游历四方,不带你去,反正你日理万机……”

 

“我还想自己尝尝世间的声色……再也不想用你的破舌头了,有一点滋味,你都要嫌东嫌西嫌古怪……你这人……你这人就配得吃干饭……喝白水……”*

 

好像来不及了。

 

秘铁从剑尖一路砸到了剑尾,他只是一把生而不祥的魔剑,他只能到此为止。

 

可盛灵渊的人生才刚刚开始。

 

原来一把剑折断的时间,连一腔道别的话都说不完。

 

“灵渊,我……”

 

最后一锤落下,少年人微弱的话音在铁片崩裂的嗡鸣中散做云烟,隐隐约约却是带笑的。

 

我这一生无忧无愁,我想不出来比这更好的一生了*

 

幸好,我没有害了你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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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*是原文摘录

 

04省略的是毁的过程,呃,太那啥了,我删了,大概看看,也不影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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